本書傳達日本社會的群聚現象:進入聚落的步驟,聚落習俗之荒謬,以及被聚落排除在外的可怖。要拐騙居民順從聚落,最華麗的說詞莫過於「世界是一架機器,我們都是裡頭不可或缺的螺絲釘。」現下的作為雖小,集眾人之力卻可以成就社會大事;謹守本分帶給人身緊縛的痛楚,卻是維持世界和平的榮譽勳章。〈便利店人間〉藉由主角古倉、白羽之口,代替棲身於暗處的人們控訴:

 

古倉:「努力成為螺絲釘的我,在世界機器裡生了鏽,這哪裡錯?」

白羽:「世界是一台機器,變成那該死的螺絲釘真的好嗎?」

 

古倉

很少普通人會像古倉這樣沉浸在便利店人間的養成遊戲裡。

 

便利店需要的身體,是一個可供便利店操作的高效率機器,需要將身體各部位零碎敲打才能塑造完成。在便利店人格的塑造之初,古倉沒有辦法完美答覆顧客─儘管標準答案早在問句一出口時便已存在,問與答是雙生的。誰教古倉此時又聾又瞎,聾到沒有辦法辨別顧客從嘴部到手與零錢的觸碰所發出的各種聲音暗示,瞎到瞧不清便利店隨著天氣、通勤時間、節日將自己塑造成討喜的樣子。

 

經過標準化的聲音、服儀打扮,以及肢體儀態訓練,重複又重複練習,在夢裡也暗示自己,古倉終於欣喜的看見一個受到「規訓」之後,便利店的形狀的自己─冰箱的開門聲、顧客口袋中的零錢敲擊聲等無機物件的聲音已經將身體填充完畢,連人也近似便利店的販賣機。此時對古倉來說,便利店的開門叮聲像天堂傳來的聖樂,便利店封閉穩定的結構讓它看似神聖的教堂。古老的規訓源自於教會,以上帝神聖的旨意來令規訓得以受到信徒喜樂無怨的執行。對照現代,神聖的信條被置換為工作和結婚,人們毫無懷疑的遵從。

 

古倉認為與其遵從她無法配合的「社會神聖信條」,不如順從她可以完美駕馭的「便利店神聖信條」,躲避在便利店這個明亮的箱子裡儘管必須抽離情感,但她知道出了箱子是名為「社會」的更巨大箱子,像是關懷、友情等情感不過是「社會神聖信條」架構底下的虛構產物,是壓抑異己情感的情感。

 

除了棲所,做了這麼多努力的古倉所得到的具體利益,好像只有那份微薄的薪水,卻必須為此日復一日做著重複的工作,工作完成後沒有一個能代表勞動價值的創造物,也沒有讓人感覺生而為人的報償,有的只是融入「秩序」的安定感,這似乎稍微觸及到馬克思所說的「異化」概念。

 

若說抽除了人性的古倉是便利店形狀的機器,社會眾人便是社會形狀的機器,差別只是後者被廣為接受而前者無。其實,毫不猶疑的接納異化與規訓的社會人士,跟沉浸在便利店人間的養成遊戲的古倉相差無幾,早就都不是普通人了吧。



 

白羽

古倉神聖的便利店裡,一共出現過兩次異物:辱罵顧客的中年男子以及白羽,古倉兩次都以旁觀者的心態高高在上的預言他們將被剔除,而兩次情節都暗示了古倉具有成為異物的潛力。

 

古倉的邏輯雖說看似冷血,卻並非不正確,第一次出現的異物也是如此。中年男子咆哮的內容都是正確的教條─東西不能只摸不買、排隊要整齊。雖然正確,卻被驅逐。第二個異物─白羽,古倉認同之(或說「不否定」,若是常人根本不會聽進他的話吧),兩人也有相似的部分,卻有著根本性的不同。就像白羽在離職後偷窺便利店時給古倉的印象一樣,是殘影遊戲裡掛在天上的自己的影子。古倉異物的性質在最後被揭露時,她選擇安然處之,回便利店作一個好好的異物,與之相比,總是血口噴人的白羽反而更有人性:語帶歧視卻不具有歧視的心態、知曉安慰古倉妹妹的正確方式,最重要的是,他身為異物卻絕望的掙扎,社會的價值觀使他痛苦卻沒有讓他放棄迎合之 (在稱讚人「有人性」時說不定不單指人具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也在說明此人通曉人的價值觀與習性,扮演常人十分成功的意思呢)。想要龜縮在便宜小房間靜靜呼吸的兩人最終都無法如願,因為就像白羽說的:「沒有給誰添麻煩,眾人卻滿不在乎的干涉我的人生。」只要是異物就會並剔除,就算躲在角落也如此,溫暖無私的大義會照亮世界每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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